第十七章 不辨风尘色,安知天地心-《枕刀黄粱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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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个默默无名的人,竟如平地一声惊雷起,声威浩大。

    墨者行会能量是很大的,几乎当世所有的皇室内院,名臣能将,奇人异士,文人骚客,他们无所不知,就连不为俗世百姓知晓的神鬼仙妖,山精水怪他们也是多有了解,毕竟在普通人的眼里,他们这些高来高去的修行人本身就是那些怪异群体里的一员。但张巡这样的却委实不很清楚,非是他们消息不灵通,而是张巡太不显眼。已是天命之年,却还是个小小的县令,虽然出身很高,进士及第,但宦海浮沉了二十余年,却仍是个小小的绿袍芝麻官,这样的人千千万万,哪里有那么多笔墨人力来记录研究,倒是他部下有一个将军声名显赫,被当世人称为“天下第一箭”,虽然这个“第一”在他们方外人看来无足轻重,可毕竟也是世俗第一,不容小觑。

    南霁云这个天下第一墨升是了解的,穷苦人家出身,偶有机缘进了一个隐门,因为自身天赋极高,又肯吃苦,学了一身了不起的本领,学成后出师入伍,因为武力非凡也有谋略,因此青云直上,做到了一方将军,很有“万人敌”的气概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这么了不得一个人物,却在这乱世甘心追随一个小小的真源县令。

    张巡的密报资料很厚,越往后看,墨升越是激动,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有如此辉煌的战果。资料显示,张巡此人博览群书,通晓战阵军法,志气高远不拘小节,平生结交的都是一些理想远大宽厚仁义之士,厌恶唾弃那些庸俗阿臾之徒,这也是他明明出身高绝,却偏偏不被朝廷重用的缘由。能当众把当朝第一人的杨国忠说成“是方为国怪祥,朝宦不可为也”的人还能安坐一县之令,也是老天保佑了。张巡当了县令倒是治绩优良,他体恤百姓疾苦,多有良善举动,对付恶霸乡绅,一个胆色足到连当朝宰相都敢嘲讽的主,杀起那些为祸乡里的臭鱼烂虾还真是牛刀小试。就这般辗转了二十多年,由于实在不善官场经营,虽有大才,却一直不受大用,直到安禄山反叛,张巡潜伏的峥嵘这才慢慢展露出来。

    天宝十四载冬,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终于还是等不来玄宗的死讯,七十一岁的人了身体还倍棒,据说每夜还要和拐来的儿媳妇杨玉环饮酒寻欢。安禄山原本的反心是没有那么大的,皇帝老儿虽然瞧不起他,但自己是个蛮人,如果不是恩人张守珪将军,自己早都可能在偷羊的时候,被人抓住宰了,哪来的后来当兵为将,一步步爬到了三镇节度使。他手下十几万虎狼之师,距离自己的偶像,武功第一人的王忠嗣也不那么遥远。只是随着权势的扩张,心里的欲望也开始慢慢膨胀,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善人,他钻营结党,迎上昧下,扭曲的渴望着权势,他喜欢挥手间人头纷飞的场景,迷恋下属军士看到自己那畏惧的眼神,陶醉那些大权在握之人对自己低头奉承,欣赏就连自己儿子看到自己时的唯唯诺诺,他讨厌玄宗和杨玉环对自己骨子里的鄙夷,憎恨那个奸诈肮脏窝囊卑劣的杨国忠,他害怕被人搬弄是非捏造流言,恐惧着自己如偶像那般惨淡落场。

    安禄山爱过恨过,也曾想做个留名青史的名臣大将,他想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名臣传里,想让老百姓对自己流芳百世。只是每每想到王忠嗣那如山一般雄伟的势力,就因为皇帝的猜疑,顷刻间便山崩石裂,土崩瓦解,昔日辉煌霸气的帝国第一人,竟落了个那样的凄凉惨淡。他恐惧自己也会被那样对待,所以他要更多的兵马势力保护自己,他要更大的生杀之权,他要做自己的主宰,所以他隐忍,他把脸装到裤裆里,他把小自己十七岁的杨玉环认了母亲,他在满朝文武的宴会上像个小丑一般跳那胡旋舞,被人扒个精光扮成婴孩洗身子,充满耻笑的言语他都装在了肥厚的肚子里,等待着有一天,好一个一个沾着血回敬给这些人。

    李隆基是个愚蠢的聪明人,他喜欢我装出来的忠诚,尽管他知道我是装的,但他愿意信,我就愿意讲,至于那个做了工具的太子爷李亨,你爹一天宰过三个亲儿子,你聪明点还能多活几年,虽然你知道我是你爹养出来对付你的那条狗。可那也要等到你爹死了,你才能当爹。

    李隆基赏了我很多好东西,对我出奇的信任,我试探说想当宰相,他也欣然同意,甚至恩准我来他的后花园,朝堂上那些对我这个蛮夷杀人诛心的奏本密信,他也全都一力压下,反而给了更大的地盘,嘱咐我帮他守好边疆,说我是他最信任的人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,一个连亲儿子都不信的人,会信我这个蛮子。不过你虽然是个冷血的人,但对我还是真不错的,你当我是你养的狗,我感念你的恩情,等你死了,我再咬死你的子孙后代,你死了啥也不知道,也不算我忘恩负义,很有良心吧!

    安禄山隐忍着,煎熬着,他熬死了举世无敌的王忠嗣,熬死了断了天下读书人路的李林甫,他期盼着那个比自己大了十八岁的老皇帝快点死,他一天又一天的熬啊,熬得他自己都快崩溃了,那个老家伙还是硬硬朗朗,杨国忠那条狗总是在人前乱咬,一会在皇帝耳边说我谋反,一会又派狗腿子来登门调查。以前当我狗的时候,在我脚底下摇尾乞怜,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,没想到靠着个婆娘竟然爬到了我的头上,这样不学无术的玩意儿也能当宰相,可恨的是这个玩意儿就是个癞皮狗,就喜欢咬着我不放,难怪人说,投了新主子的狗,咬起旧主子来格外的卖力。前几日身在京都长安的儿子女儿来密信,说杨国忠这个狗玩意竟然还带人抄了我长安的宅子,斩了访客李超一帮子人,他奶奶的,打狗还要看主人吧,这样的日子啥时间是个头啊,是可忍孰不可忍,老子不等了,王忠嗣已经死了,李林甫也死了,他手里的人马养了那么多,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暗中与他秘密往来的世家门阀。试问当今世上,谁能挡我安禄山,干脆现在就反他娘的了,等老子杀到长安,定要砍了杨国忠的狗头做夜壶。

    安禄山果然是无敌的,王忠嗣是他的偶像,也是他的梦魇,他知道只要王忠嗣一日不死,他一日也睡不安稳,那个山一般伟岸的身躯,是他注定跨不过去的天堑。对于这个皇帝硬加给自己的政治敌手,他只能暗中耍手段,用计谋,对付这个坦坦荡荡的真英雄,只能用下作的阴招。他知道这世上能除掉王忠嗣的只有一个人,那就是皇帝李隆基,正好他很懂李隆基这个人,阴狠毒辣,从不信任任何人,他的儿子,他也是想杀就杀,只要他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威胁,管你天王老子,都得是个死。

    所以他用了皇帝教会他的那一招,努力的让李隆基觉得王忠嗣很强大,强大到没有人能抵挡,安禄山在他面前就是个雀。

    王忠嗣这个养子是永远不会造反的,李隆基很明白这一点,天下人都很明白这一点,但是养子不会造反,亲生的可就不一定。玄武之变的故事可是他的祖宗干出来的,亲爹亲兄弟算个啥,挡着我就都得去死,他们老李家骨子里的东西,可是不会变的。他自己能当上这个皇帝,脚底下踩着的自家人血肉尸骨可一点也不比祖宗少。儿子们是自己生的,他什么德行,儿子们也差不多。王忠嗣这个养子很忠诚,很能干,但是他跟太子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。那个做了好些年太子的亲儿子,会不会盼着自己早死,或者等不及自己早死。虽然儿子很多,可是已经宰过几个了,不好再动刀了,天下人的嘴可不好堵,既然太子不好杀,那就卸了他的胳膊,忠嗣我儿,不是为父心狠,只怪你太了不起。

    王忠嗣到底还是郁郁而终了,安禄山自己出了一点力,李林甫出了一点力,武惠妃出了一点力,太子再浇了一把火,皇帝便下了刀。王忠嗣不明不白的死了,安禄山的心病去了一大半,另一半也在他的祈祷中应验了,那个将他一手拉起来,又令他夜不能寐如鲠在喉的李林甫也死了。王忠嗣的拳头,李林甫的嘴,是除了皇帝以外他最怕的两样。此后再没有人能让他安禄山寝食难安,杨国忠、哥舒翰、夫蒙灵察、李光弼、郭子仪、封常清、高仙芝、仆固怀恩、陈玄礼,哪个也不是他的对手,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我一个偷羊苟活的胡蛮贱种,也会有问鼎天下的一日。

    安禄山如很多人预料的一样反了。尽管大家都知道安禄山迟早要反,可真的得了消息,很多人还是措手不及。慌了,将军们有点慌,大臣们有点慌,王子们有点慌,郡县们有点慌,玄宗皇帝却一点都不慌。王忠嗣早都提醒过他安禄山野心勃勃,李林甫也说过,杨国忠更是天天在耳边念叨,但他全没在意,一个卑贱的胡人死胖子,真的反了,还不是反手可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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